第六十章

第十六章 多情战士(2)
　　金世凤才转到新病室不久，没有在意自己是三号病床。所以，刚才护士叫“三号”时，他没应声。直到护士猛地呼叫他的姓名，才发觉护士这会儿是在喊他。“到。”于是，他连忙应声回到了自己的病床前。
　　“喂，兄弟，你叫金世凤？”正在他对面病床上看报纸的那个老兵，听到他清脆有力的回答，用打量的眼神，端详了他好一阵子。然后又把目光盯在报纸片图上，似乎在寻找什么秘密答案。
　　“小金同志，你哪个部队的？”
　　“猛虎团一○○迫击炮连。”
　　“没错，部队番号和人名都对得上号。小兄弟，你真不简单呢，当兵个把月不但敢打仗，还成了报上的大英雄。祝贺你，我的好战友。”那个读报的受伤老兵，跟他才同病房两天，没想到这个不咋起眼的新兵，还是出名的战斗英雄，显得很激动。
　　“俺没啥能耐，就冒死夺了敌人一挺机枪。当时什么也没想，真的。”金世凤红着一张稚嫩的娃娃脸，有些不自在地小声说道。
　　“了不起，就是了不起，小小年纪就打仗立功了，真是英雄好汉！”另一个病床上的伤兵跟着说道。
　　今天早上刚入院的那个北方大汉子伤兵，突然听说金世凤这个不起眼的新兵，就是上了《解放军报》的战斗英雄，竟然没有一点居功自傲的臭架子，让他很是惊奇和意外。此时，他联想到自己在医院居功自傲的臭德性，羞愧得无地自容，恨不得钻进地缝躲起来。
　　他偷偷斜眼朝金世凤看了几眼，低头暗骂自己糊涂混蛋。他脸色红了一阵之后，不再无端取闹，像变了个人似的，病房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。
　　金世凤人在野战医院，但他的整个心儿，早已飞到了他日夜盼望的前线连队和战友们身边。
　　这所部队野战医院安营扎寨的地方，原来是地方的一所党校。除了宽大的操场跑道，单杠、双杠、高低杠和木马等体育设施器械比较齐全。对越自卫还击战打响后，这所一度清冷的党校，开始热闹了起来。但在操场一角的这些玩意儿、却依旧孤零零的无人问津。这倒不是部队医院的人不爱体育活动，而是野战医院里的那些军医和护士们，整天忙于治疗和护理从战场上送下来的伤兵。至于那些病床上的伤兵，除了头部、四肢和身躯有创伤外，没有一个体格完好者。所以，它们暂时被人遗忘，在阳光和风雨中，独自承受着无人理会的孤独与寂寞。
　　几天后，一个瘦小新兵开始每天清晨光顾这里，使这里的单杠、双杠等体育设施经历一阵冷遇后，开始迎来它的第一个知己，而使这里从此变得富有生气了。
　　金世凤最初的几天早上，尽管右肋软组织枪伤已好，但他左肩锁骨的贯穿伤口还塞着纱布条儿，稍一挥臂伤口就往外流血。望着现存的单双杠和木马不能用，便从操场偌大的跑道上，来回跑上十圈八圈，直累得挥汗如雨方才罢休。
　　又过了几天，金世凤沿操场跑几圈后，望着那冷落在操场一角的单杠和高低杠，手心忍不住痒痒的。他把军衣和军帽放在木马上，往双手掌上啐了点口水搓搓后，先上双杠试试双手臂力不错，便来到紧挨着的高低杠边，他身体微微下蹲，然后纵身往上一跳，双手紧紧抓住近处的低杠儿，悬空拉了几个吊臂，旋即轻巧地在低杠上翻转起来。那熟练和干脆利落的动作，像雏燕展翅般矫健漂亮。
　　金世凤玩到兴致正浓时，完全沉浸在恢复健康的喜悦之中，他全然忘了自己还是一个枪伤未愈的伤兵。一阵凌空翻腾之后，借着身体运动的惯性，他使尽全身力气朝眼前的高杠儿扑去。不料他那才八成好的左肩锁骨枪伤，经不住他猛力弹跳。那负痛时的本能反应，使他抓住高杠横杆的双手下意识地缩了回去，结果，他被重重地摔在高低杠下的地面上。
　　“小同志，摔伤没有？让我看看。”就在金世凤意外跌落到地上的时刻，他身后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军人跑了过来，准备上前扶他一把，嘴里忍不住关切地对他问道，“小同志，摔坏了么” ？
　　“首长，您。您是？”
　　“怎么，你怀疑我是坏人？”
　　“不，俺是说俺好像在医院见过您。”
　　“你当然见过我，我是医院政委，跟军医护士们一起到过每间病房。”
　　“哦，是政委。瞧俺这记性真差，对不起，让您担心了。”
　　金世凤想到自己摔倒在高低杠下的狼狈相，全被这位野战医院政委瞧见了，有些不好意思低头说道。
　　“没啥，我有每天早上出操运动的习惯。这几天一直远远地跟在你身后，见你坚持体育锻炼，很为你高兴。同时，我也在暗暗为你加油鼓劲。”
　　“哎，都怪俺这伤口不争气。您看，真急死人。”
　　“伤没好就老老实实躺在病床上静养休息，为啥急着锻练？”医院政委有些心疼地反问。
　　“俺，俺想快点出院，好重返前线打仗。”金世凤屁股坐在地上，抬头对医院政委回答道。
　　“你是了不起的战斗英雄，希望再立新功，我很理解也很支持。可你枪伤未愈，可别忘‘心急吃不得烫豆腐’嘛。来，我扶你回病房”。医院政委边说边伸手拉他。
　　“多谢政委了，俺轻伤不碍事，俺自己能走。”金世凤坚持说。
　　“真的没事？”医院政委有些不放心地问道。
　　“首长您放心，俺真没事。”金世凤为了打消医院政委的担心，在原地不停地蹦跳和转动身体，证明自己没有说假话，惹得两人相视而笑。
　　回到医院病房，金世凤洗脸吃过早饭后，军医查房见他右肩伤口有鲜血浸出。问清原由后，军医和护士一边为他伤口换药，一边叮嘱他不要作户外剧烈运动。不然事与愿违，可能延缓出院归队时间。金世凤全神贯注倾听着军医的话，觉得很有理儿，不断“嗯 ，嗯”地点头回答。
　　在军医和护士们的悉心照料和监督下，金世凤和同病室的几个伤兵战友完成换药和服药事儿后，他们开始干自己想干的事情。两个拄着拐杖和一个右边吊着空袖子的断臂伤兵，慢慢下床离开病房，走到窗外开得鲜艳如火的映山红边，边晒太阳边欣赏娇艳的鲜花。
　　他们沐浴在阳光下，尽情地呼吸着湿润而带丝甜味儿的新鲜空气，努力从灿烂如火的杜鹃花丛中，寻找回自己昨天无限美好的花样年华。现在，尽管他们在战场上，已经断了胳膊伤了腿骨，没有重返前线的希望，可他们必竟身披硝烟，在保卫祖国边疆的战斗中，实现了军人杀敌立功的最大愿望，让宝贵青春和人生价值得到最大升华，值得他们永远骄傲和自豪！
　　在金世凤对面病床上，仰面躺着另外一个大个子老兵，跟金世凤一样，也是在突破青龙河战斗中负伤的。只是他左大腿骨被敌人子弹打断，腿上打着石膏牵引，连侧身都很困难。因翻不得身，大概是亚热带气温太高和湿度大的原因，护士们每天为他擦背，可他的背部还是开始长褥疮了，人也因此显得有些燥浮不安。
　　“老兵，你忍着点，再过段时间能下床活动就舒服了。你有啥事需要俺帮忙？”金世凤坐在床头边的高木椅上，低头询问他对面病床上的那个伤兵“小金兄弟，咱早就想给家里写封信，向爸妈报个平安。可你看俺现在这副惨相，没法动手。”他对面仰面躺着的那个伤兵满脸忧愁的样子，无可奈何地说。
　　“老兵，咱们是到阎王殿转了一圈的生死战友，俺替你写信，中不中。”
　　“那太好了，可你笔迹跟我不一样，我爸妈看了会起疑心。”
　　“没事，俺会画画，行书、草书啥字体都能写，还有，模仿笔迹咱可是好手，俺照你的笔迹描写，保准不走样。”
　　“那好，就多谢战友代劳了。”
　　金世凤看了眼他的笔迹，展开信纸，笔下墨水随着笔尖“沙沙”地移动声，那信纸上便出现了一行行洒脱漂亮的文字，犹如列阵的士兵齐刷刷地挺立在方阵之中，英武中透出一种赏心悦目的流畅和阳刚之美。